最近很多人在谈硅谷银行破产的新闻，一个观点是怪美联储加息太猛了，导致债券部分账面亏损太多，说的不错,加息导致债券贬值，是资产的潮落，但更深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硅谷银行长期没有进行过严格的压力测试，因此一直在裸泳。潮落+裸泳=悲剧 但硅谷银行本身恰恰就是当年游说华盛顿, 使其逃脱压力测试可以奉旨裸泳的始作俑者。 本文的重点，是回顾这段历史。


2009-2009年金融危机以后, DODD-FRANK法案下面, 本来的要求是所有资产500亿美金以上的银行都需要做压力测试, 压力测试可以确保银行能够在市场剧烈波动的情况下有准备金能够活下来,但是也会要求银行把一部分可以拿去盈利的资本做安全性的备用金,因此短期有害于银行的赚钱能力, 所以商业银行一直是带着脚镣跳舞的行业，脚镣就是压力测试。


GREG BECKER是硅谷银行的CEO，一手打造了今天的硅谷银行，他有别于传统的商业银行家, 因为他更多的是硅谷思维,强调业务创新也更能接受高风险业务。金融危机后痛定思痛，美国政府上下对于监管之必要原则上很统一，但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两党之间对于“多少监管才合适”的问题上面愈行愈远。2015年政治气候慢慢缓和，BECKER给国会写信说基于硅谷银行"对其市场的深刻了解, 强有力的风险管理能力, 和本身的低风险的业务背景", 压力测试其实没有必要。之后硅谷银行花了大量的银子去游说华盛顿, 同年BECKER出现在参议院的听证会上, 推动立法者把严苛压力测试的门槛提高,以让包括硅谷银行在内的很多小银行不必参加压力测试, 最后他们成功了: 最后定稿的监管框架里面, 立法者给了硅谷银行他们想要的结果,即2500亿美金以下无需压力测试, 这个结果比当初的设计把门槛提高了整整5倍。硅谷银行破产的时候资产规模好巧不巧, 近2200亿美金。


实际上我们在JP MORGAN, BANK OF AMERICA的过去几个季度的财务报告里都能看到，大银行因为需要通过压力测试, 都提高了备用金, 以应付高利率下坏账的表现和债券市场的贬值，早早准备好过冬了. 但是硅谷银行从来没有执行过压力测试,因此当冬天来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美联储赶紧转向，别再吹北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知道，风一直吹。


2018年最后的立法，把2500亿美金以下的银行定义为CATEGORY IV，也就是第四类银行机构, 规定"不需要进行压力测试,也不需要向公众汇报"。2019年底硅谷银行资产是600亿美金, 假设500亿美金以上就要进行压力测试的规定没有被放松,硅谷银行在那个时候开始做压力测试,并且和其他大银行一样,每个季度披露压力测试结果, 那么即使后来美联储开始加息，其实硅谷银行也是不可能去买大量远期到期的债券头寸的，那样通过不了压力测试。如果没有大量的远期到期的债券，无论后面美联储怎么样的加息, 都不会有大的亏损也不会有挤提。因此美联储的加息不过是暴露了硅谷银行本身的风险管理问题。


具体来讲,银行收到存款后的标准动作就是转身把存款变成债券或者别的投资。硅谷银行在过去几年资产规模增加了N倍，必然有大量的债券头寸是过去低利息环境下购买的，因此到高利率的今天，已经产生了账面亏损，一旦有流动性需要卖债券就是实际亏损，一旦实际亏损超过权益,又或者卖完债券的现金也不够提，挤提就会发生。2500亿美金是一个分水岭，资产2500亿美金以下过去两年疯狂扩张的银行和FINTECH，下一步都有可能会成为市场卖空的对象, 因为这些银行都没有压力测试。硅谷银行的倒闭只是其一，还有多少家在裸泳，现在还很难说。


下面来谈谈BECKER这个人。就在硅谷银行倒闭前两周,GREG BECKER卖出了自己手里的股票。




而就在硅谷银行倒闭前的24小时前,他还个人亲自给客户打电话,保证资产安全。





再看看他和监管者的关系：就在硅谷银行开始游说华盛顿两个月后, 原奥巴马政府财政部官员MARY MILLER就加入了硅谷银行董事会, 文章提到"她对于监管的知识以及和(硅谷银行)企业文化的认同能够给她一个独特的视角", 说白了,就是收买政府官员，MARY MILLER是财政部里面负责银行监管的，在500亿到2500亿的问题上面MARY说得上话可以代表财政部意见。





美国很神奇的一点，就是公立机构和私立机构的旋转门，推一下这个门，政府工作人员就成了银行员工，再推一下这个门，银行员工又变回政府工作人员，当然，对普通人而言，门都没有。





需要指出的是被收买的不仅仅是奥巴马政府官员,最后在2500亿这个问题上放水签字的其实是川普。当时国会一个联合委员会的反对意见是"如果法律通过,则对2500亿美金以下金融机构, 和2008-2009之前相比,实际上没有任何新的监管"。这个意见说实话很尖锐了，但最后是50名共和党参议员支持,17名民主党参议员支持。共和党支持不难理解,因为这符合"小政府,少监管"的党派思想, 但那投了赞成票的17名民主党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因为大喊要加强银行监管的一直都是民主党。比如民主党参议员MARK WARNER, 不仅BECKER在自己的豪宅里给其募款（见下图）, 而且硅谷银行自己也直接在2016和2018给其捐款。不知道这17个中间还有多少也是被钱收买，然后转身背叛革命的。BECKER深谙美国政治，在去监管方面，共和党无需拉拢，需要拉拢的其实是民主党。





2019年，当美联储提议把2500亿美金作为压力测试门槛的法案征求外部意见的时候， 就有人提出反对：“对于第四类银行的监管的削弱将带来灾难， 实际上这些银行并不是小银行，中间最小的银行的体量也有1000亿美金, 任何一家破产都不是小事。这些银行统统不用压力测试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很遗憾美联储没有采纳反对意见，不仅如此，2019年监管机构的老朋友BECKER还被选举进了旧金山美联储的董事会，直到上周五硅谷银行倒闭，BECKER才悄悄的从美联储的董事会离开，有点儿像金融巨骗麦道夫出事前的一个身份是纳斯达克的前主席。下面截图是BECKER当选时的报道，从“财政部里有我的人”变成“我就是美联储的人”，BECKER的一小步，硅谷银行的一大步。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财政部YELLEN出来讲话, 在和美联储和FDIC开完会以后, 政府对银行监管有"完全的信心(full confidence)", 并且强调监管者有“有效工具(effective tools)”来处理局势。





硅谷银行多年前就把前财政部负责银行监管的官员拉近了自己公司董事会，硅谷银行CEO自己又跑进了美联储的董事会, 成功游说2500亿美金以下无压力测试，然后自己依法一路奉旨裸泳，直到倒在2200亿美金的路上。最后等财政部和美联储开会，讨论怎么给硅谷银行善后。以史为鉴的话呢，借鉴2008-2009年故事，BECKER最后极大可能是没有任何刑事甚至民事责任的。一条近十年的故事线，全程看到的是一个胸有大志的银行家有“完全的信心”和“有效工具”来达成他想达成的目标，脱下脚镣跳舞，在没摔倒前，还跳得挺不错，对互联网时代的创投公司而言，硅谷银行过去十年是一个不得不拜的山头。


这真是拍案惊奇都编不出来的情节，很华尔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