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
廖康
标题是陆游词《钗头凤·红酥手》中的半句，但后半句就得反其道而行之了。不是与谁欢情薄，而是与高邻查克共修隔墙，友谊加厚的经历。
我住的地方滨临蒙特瑞海湾，常刮西风，所以与邻居查克家的木板隔墙的设计重心是顶住西风。七年前，隔墙在一次东风中摇摇欲坠。查克修理了一回，加了几根木桩。记得他说木桩埋在土里的寿命大约是七年，届时还得换，否则腐烂后墙会倒。光阴似箭，一晃七年过去了，两星期前刮大风，又是东风，把隔墙吹得向我家倾斜了三十度。我在上班，幸好查克及时来用几条木板撑住，并买了木桩，告诉我等风干后在我家一侧埋桩加固。
今年加州淫雨霏霏，两周后，木桩仍不够干燥。但查克还是来干了第一道工序。他推来一小车，上面放着各种工具和零件，包括电锯、电钻、锤子和钉子，等等。我给他打下手，但他很少让我做什么。我完全是凭借当年在工厂工作七年培养出的眼力价来递个工具，扶下梯子，推直板墙什么的。查克家有十五套公寓出租，他自己甘当修理工。加固板墙对他来说显然是小菜一碟，需要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他了然于胸。很快就把板墙立得笔直，撑得牢固。我提的唯一一个建议是锯个楔子，插入一条略短的支撑板，就不必改换它了。查克说“好主意”并照办了。果然省料省工且有效。
靠门的板墙那一段水泥地需要凿开。查克的小车上有个大锤，我说我没技术，但还有把子力气，可以抡锤。他说别急，又从他车库里推出一个小车。那是个柴油机电锯，安上个大锯盘，接上水管，就可以锯水泥。我惊叹他连这工具都有！他先用类似中国墨斗但更简单一个工具画了道直线，然后拉动柴油机，慢慢锯起来。水顺着锯盘流下，既没有火花，也没有尘土。五分钟后，一条笔直的切痕出现在水泥地上。他敲下来一块，锯得还不够深。他又锯了一遍，我抡锤每隔一英尺砸了出一道裂缝。他用钢钎杵裂缝，撬开水泥块。我把水泥块装上他推来的独轮车。这第一道工序就完成了。
昨天，两周后的星期六，阴了多日的天放晴了，正好修隔板。我们约十点开始干。十八根木桩基本干透了，九长九短，下面两米都刷了桐油，减缓腐烂。先用柱式挖孔锹挖坑，没有这工具，得挖多大的坑才能挖两米深啊？把原来的木桩起出来是最花时间的工作，因为需要把地下包裹木桩的水泥墩用风镐（其实是电驱动的）击碎。那是很废力气的活儿。查克还把手指弄伤了，好在只是一个小口子。我立即帮他包扎好。他满不在乎，还轻松地说：“这难免，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查克说水泥墩不是个好主意。虽然立桩稳固些，水泥吸水，木桩更容易烂。果然是这样，包裹在水泥墩里的木桩比埋在水泥墩底下的木桩烂得更厉害。
清理完木桩底部，太太买来饭。在后院野餐还挺香，我知道这是干体力活儿的结果。查克说：“你今天不用去体育馆了。”我问他去吗？这简直是明知故问。他说从来不。他从小就干建筑工人的活儿，前几年退休了。管理公寓，活儿也不少。他在这里住了五十多年了，给我讲了一些掌故。我问他为什么这里叫秋海棠环路？以前有秋海棠吗？他说曾经有一个秋海棠花圃，后来倒闭了。我一直猜测我们收养的流浪猫是不是以前房主的，但他说没注意到以前的房主有猫。
下午埋新木桩，不再用水泥墩了。查克说这25米长的板墙，用十八根木桩足够结实。下次再换木桩就容易了，如果还有下次。新木桩的上面用螺丝钉跟地面上老木桩钉在一起，下面埋土、灌水，再用一根沉重的铁棍杵。这得分三次做，第一次填土一米，后两次各半米，才能把土杵得敦实。我们一直干到下午五点才完工。他瞄了瞄笔直的板墙，因拉了线，木桩高低一致。他满意地点点头，颇以自己的活儿干得好而自豪。我们互道晚安，他说今晚肯定睡得香。查克让我想到朗费罗笔下的乡下铁匠：
Each morning sees some task begin, 每天早上有活计开始，
Each evening sees it close; 每天晚上有活计收场；
Something attempted, something done, 有的起了头，有的干完了，
Has earned a night's repose. 给他挣来了一夜的酣畅。
Thanks, thanks to thee, my worthy friend, 谢谢你了，我可敬的朋友！
For the lesson thou hast taught! 谢谢你的教益和榜样！
Thus at the flaming forge of life 我们的命运也得要锤炼，
Our fortunes must be wrought; 要经受人生的炉火风箱；
Thus on its sounding anvil shaped 在叮当震响的铁砧上锤出
Each burning deed and thought. 火花四射的业绩和思想。 ---杨德豫译
2023年3月12日
贴主:LiaoKang于2023_03_13 1:33:46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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